台灣人才論

如何脫離「邊陲國家」向外求才的命運?

台灣科技業以製程量產為主的產業文化,長久以來已嚴重扭曲了人才的結構與品質,造成人才發展的平面化,也已嚴重排擠到其他類型產業的人力需求。

在全球化激流的衝擊下,台灣人才庫面臨的危機最近又成為媒體討論的焦點。尤其近年來,一方面因為國際需求與競爭提高,從海外求才的困難度不斷增加,在另一方面,國內某些特定的科技與管理領域人才甚至有外移的趨勢。針對這個現象,最近國科會朱敬一主委提出一系列的對策,例如加強海外人才庫的培育以及提高海外高階人才回台服務薪資等幾項。很可惜的是,這些方案背後所隱藏的意識形態,大抵仍然沒有脫離「邊陲文化」台灣人才論的限制。

培育與需求要看脈絡  台灣已面臨巨大鴻溝

人才的需求與培育要放在社會的脈絡上來看。人才像大樹一樣,要在一塊土地慢慢長大,不能簡單地橫向移植。土地的滋養不夠,移植的大樹仍會漸漸凋萎。我記得從從小到大,一直都有人不斷地強調,做為國際社會的邊陲國家,台灣社會缺乏人才,必須要從國外積極引進人才,高階的科技人才更必須要在國外培育。二十年多前,大量年輕人出國留學,並於學成後留在該地工作,正是我們所謂海外人才庫的來源。日本、韓國也經歷過類似的階段。但隨著日本國內學術水準的提高與產業技術的自主,日本的人才培育主力早已從這種模式轉向以國內培養為主。

歐洲如英國、德國、法國或瑞典等國,也長期保持國內的高等教育品質,做為國際科技競爭力的重要基礎。但也因為各國的條件不同,在面對全球化的競爭的同時,各地的產業人才策略與重點也會有所不同。這點可以從歐洲中小型國家所發展出來的精緻產業戰略重點與美國大不同可以看出。

量產化為主放棄研發  扭曲人才結構與品質

台灣這幾十年來的變化,也面臨了類似日本、韓國發展的轉折期。尤其在高科技產業界的發展瓶頸所帶動的高階人才需求,不得不讓我們停下腳步來認真思考,為什麼在短短幾年內,園區產業榮景一過,所留下的人才斷層竟然如此之大。而更弔詭的是,台灣高等教育系統所培養出來百萬碩博人才竟然也面臨了未來失業的危機。換句話說,似乎台灣人才培育與產業需求間產生了巨大的鴻溝。

很多人說,台灣產業結構無法升級以及最近面臨的「四大慘業」危機,是因為台灣國際科技人才不足,無法面臨國際競爭所致。這個想法乍聽之下似乎頗有道理,但其實它才是台灣社會對於人才的最大迷思。尤其在科技方面,人才的特質其實和產業結構或就業市場密切相關。目前科學園區裡許多公司的實質薪資水準,甚至高於許多國外高科技公司。但同時,許多公司卻也因為在關鍵技術的依賴,造成令人訝異的低毛利率與日益降低的國際市場競爭力。他們對於長期必須注入研發心力的自主關鍵技術,寧願以大量資金購買turn key量產設備、支付高額權利金的方式來求得快速量產。最近韓國領先全球的有機發光二極體顯示器(OLED display)不就是幾年前在台灣被放棄的技術研發項目之一?

這種以製程量產為主的產業文化,嚴重限縮了台灣年輕人畢業後進入科學園區業就業發展的多元性,更遑論尖端研發所需的自由度與堅持。工程師超時的工作時間與不斷重複的技術操作內容,長久以來,已嚴重扭曲了台灣科技人才的結構與品質。在這個情況下,再具有創造力的人才進入這個體制內,研發能量沒有多久就被耗損殆盡。今天台灣面臨了中國在相關製造業的崛起與韓國大廠在這些相關產業關鍵技術上的大幅領先,台灣四大慘業的形成實在不令人意外。

明星產業磁吸效應  人才平面化阻創新

一個扭曲的人才結構與偏差的價值觀對於一個社會的影響可以很深遠。因為幾個明星產業長期受到主流媒體與政府在政策與賦稅方面的眷顧,科技園區的人才磁吸效應,不僅造成台灣人才發展的平面化,也已嚴重排擠到園區外其他廣大中小型產業的人力需求,更阻擾了台灣產業自我創新轉換的動能。

就整個國家來說,人才與科技不可能脫離當地的社會、文化憑空而起或輕易地由國外橫向移植。我們需要的是什麼人才?人才如何培育、從哪裡來?這些問題,如果我們不積極思考產業結構和社會因素對於人才培育的影響,那我們才真的沒辦法脫離淪為邊陲國家、只能向外求才的命運。

作者:林敏聰    本文刊登於《新新聞》1328期(2012.08.16-08.22)【社會觀察】

(作者為台灣大學物理學系教授,台灣社會民主論壇成員) 同時為台灣高等教育產業工會副理事長